雨是芭蕉泪

　　1988年的元月虽然是北国千里冰封、万里雪飘的季节，南疆边陲老山却是春意盎然，硝烟弥漫。我随13集团军所属部队开始进入老山战区，初入战区映入我眼帘的是一片片一簇簇生长极其旺盛的芭蕉林，一种叶子很大、长椭圆形、茎高粗壮、叶面鲜绿、入夏抽出淡红色的大型花朵、果实跟香蕉相似、丛生又称大蕉的草本植物，遍布河谷、山坡。
　　作为战区新闻工作者，在1年10个月的作战中，我经常钻进芭蕉丛，撇开芭蕉叶，曾九次冒着危险深入一线阵地南榔，采写对敌作战直瞄高射炮排的事迹。麻栗坡战区雨量充沛，特别是春夏之交的麻栗坡的“雨”，那雨是用来给你“听”的，我们住在被木板搭起的小屋，浮在密密的雨中和雾气中。木板房顶由铁皮锌板盖着，那雨点敲在上面，极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。雨骤时，沿铁皮凹槽泻下的水帘声响从四壁迫来，金戈铁马声盈屋；雨稀时，偶有大雨点击在铁皮上，碎碎的细乐声中有了重音节。那雨打在宽宽的芭蕉叶上，声音变得很圆润，和那屋顶上的声响构成刚柔两个声部，交响成曲。这“雨打芭蕉”的韵味，可能只有云南边陲才有吧。
　　战区的“雨打芭蕉”常常也与孤独离别相联系。正如李清照曾写过：“窗前谁种芭蕉树，阴满中庭。阴满中庭，叶叶心心舒卷有舍情。”把伤感、愁闷一股儿倾吐出来，对芭蕉为怨悱。有时秋雨夜半，夜深人静，记忆深处，那些在后方曾经的往事，就像一根根雨丝被蕉叶弹起，成为穿透时空的回响，萦绕在你枕上。白天，我常着迷于雨滴与芭蕉之间的缠绵与决然，芭蕉叶握住雨珠，想留住点什么，牵扯着，可那些晶莹的雨珠，毅然离去。雨珠是芭蕉的泪。所以，雨打芭蕉，动听，却揪人心。
　　在老山前线的日子里，逢清明、春节，我即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烈士。麻栗坡烈士陵园四周被高大的芭蕉树簇拥着，壮阔奔放。长眠在此的937名烈士中，1984年4月收复老山、八里河东山战斗牺牲632名，其他战场牺牲77名，当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，他们抛去了家庭和个人的一切，挺身而出，毫不犹豫，把自己年轻的生命无私地献给了祖国和人民，把满腔的热血洒到祖国边疆的土地上。我仔细寻找，终于发现了李军烈士的陵墓。
　　此前我采访过烈士李军和他英雄的妈妈李祖珍的事迹。李军是湖北武汉人，武汉军区驻河南某部赴老山作战第三侦察大队战士。他身材瘦长，英俊活泼，最大的特点是幽默风趣，特别是他说话经常口吃的毛病和擅长搞笑的习惯，常把大家逗得乐翻天，连里的战友送给他一个“活宝”的雅号。在1984年10月31日李军19岁生日的第二天，在一次执行越境闪电捕俘行动中，他为掩护战友们后撤，途中不慎踩响了敌方埋设的地雷，终因失血过多而壮烈牺牲。当即，他的左腿下半部被炸掉，脸部多处负伤，鲜血不停的往外涌。爆炸声惊动了周围的越军，四面顿时枪声大作，一些主要的山道均被越军的机枪封锁住，四周到处都能听到越军的叫喊声，形势瞬间变得格外险峻。此时，李军如果因为剧烈的伤痛而大喊大叫，我们的目标将会暴露在敌人的强大火力打击之下，后果将不堪设想。但是李军，好样的！在万分危急的关键时刻，只见他咬紧牙关，紧握双拳，任凭豆大的汗珠和着血水往下躺，在一阵阵钻心疼痛的面前，硬是一声未吭。经过简单的止血处理后，战友们将他安放在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上，抬着他在茂密陡峭的山林中艰难穿行，任凭路途颠摇，他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喊叫，还不时的提醒战友们注意安全，直到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……同样可歌可泣的还有李军烈士的妈妈李祖珍。年轻时她认识伤残军人郭鸿荫。婚后6年老郭别她而逝。她把把唯一的儿子送上战场，儿子牺牲后她表现出的大爱令无数人动容落泪。她说：给李军扫墓，我把每个孩子的墓都摸一摸，好多妈妈不能来，我替她们看看摸摸。一个儿是妈的血，这么多儿也是妈的血，妈妈们的痛苦都是一样的——。
　　麻栗坡烈士陵园30多年来依然被高大的芭蕉树簇拥着，风雨不怕，洗尽尘埃，雨滴仍然急骤地或柔柔地击打着芭蕉，巨大的芭蕉叶，依然难握住晶莹剔透的雨珠，这是因为雨珠是芭蕉的泪。
　　所以，雨打芭蕉，动听，却揪人心。 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15-4-5